我转头问身边的护士:“我救的那位女士呢?”
或许是见我眉眼舒缓了许多,护士对我已没有刚才的恐惧,她柔声道:“她没什么大碍,可能惊吓过度导致短时间的昏厥,现已出院。”
我没再说什么。
待医生和护士都离开后,我从一旁的衣物里找出了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拨通了排名第一的一串数字。
冷漠的电流声响了许久。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竟然身体已经换回来了,我们还有联系的必要么?”
“你来病房找我吧,当年的事情,我全都告诉你。”
两个小时后,段苏荷身着一条绛红色的长裙,款款走进病房。
“你的运气可真好,只是昏迷了两天。”
我近乎可以听到她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居然没死。”
她那漆黑的眼底渗出丝丝寒气。
我假装没有看到隐在背包下面的光亮,只弯了弯嘴角,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让你失望了。”
她动作利落地坐到我对面的一只单人沙发上,问道:“为什么救我?”
对呀,为什么救你?
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或许是出于对女生保护的本能,但第二次……
“是为了沈随,”我微微一顿,淡笑道,“不,应该是盛星衡。”
“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能让他挚爱的女人死在我面前。”
段苏荷眉心微动,那双看不清深浅的眼神一直在我的身上游走。
或许,她是在找信任我的理由。
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之所以在网上制造关于沈随和盛星衡不实的言论,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发现这件事,让舆论发酵到就算是再有权有势的人,也无力回天,对吧?”
没有怨恨,没有诅咒,我现在只觉内心如同一片宁静的湖泊。
丝丝涟漪也不能激起整片湖水的涌动。
段苏荷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换我问你了。”
“当初是你的父母利用权势和金钱诱导沈随的父母,让他们同意你们高考成绩和身份互换,是吗?”
一针见血。
我很清楚,这个答案对我,对我的父母会造成多么不可逆转的结果。
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很可能随着这个答案的呼之欲出,化为乌有。
可我不想再说谎,我想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欣然接受那道黑色的影子。
当我薄唇微启的时候,段苏荷呵止了我。
她的右手从背包背后显露出来,而她的手里握着一部开着直播的手机。
远远望去,有很多礼物和评论在屏幕上飘动。
段苏荷想关掉直播。
在那一刻,她还是心软了。
我却摇了摇头,一脸淡然道:“继续播吧,大家有权利了解真相。”
我无视段苏荷不忍的眼神,径直盯着四四方方的屏幕。
这应该,是我从小到大最为勇敢的一次了。
“当初我因为压力太大,高考失利,比平时摸底考低了两百多分。
“我的父母为了让我能有个更好的未来,决定用金钱买通成绩优秀的学生家庭,而当时名列前茅的盛星衡是不二的选择。”
“你们没有听错,那位学生叫盛星衡。”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大家好,我叫沈随。”
“随便的随。”
网友们的评论一波接一波,整个直播间近乎沸腾。
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继续说道:
“我的父母打听到沈随的母亲病重,家里很需要钱。”
“于是决定用这个诱导沈随的父母。”
“可惜他母亲最后还是离世了。”
“从此,盛星衡的一生因为我被改写了。”
“他做着卑贱的工作,给人赔着笑脸才只有一点薪水。”
“可我,却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名誉,权利和金钱。”
“这一切,本该是属于他的!”
脑海里略过盛星衡那苍凉的身影,心里像被刀锥狠狠刺过般疼痛难忍。
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而现在,我连当面跟他说句对不起,都做不到。
我将头埋进唯一还灵活的手掌里,默默啜泣。
身旁的手机响个不停,来电显示不是父亲,就是母亲。
隔着屏幕,我仿佛能看见他们暴跳如雷的模样。
我没有接电话。
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这种将积压多年的话一吐为快的感觉——
居然有些许释然。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站在我的课桌前,列着一口白牙傻呵呵地笑着。
他说:“沈随,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