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周礼仰头闭着眼开始回忆，她的周身都萦绕着一种巨大的悲伤。

「我和阿寻是大学同学，她大我一届，是学校里出了名的不好惹。

那时候我刚来学校，总会被人欺负，是阿寻拯救了我。

她教我怎么去反抗，怎么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她的帮助下，我不再软弱，将那些人对我做的恶心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报复了回去。

阿寻的家庭并不好，他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就爱打老婆孩子，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她跑了，那个家就只剩下了一个暴力狂父亲和重男轻女的奶奶。

她一直都过得很不好，找的男朋友也是曾经霸凌她的元凶。

她太倔了，倔得让我心疼。

有一回我们坐在天台上吹风，阿寻指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问我：「周礼，你敢在这里结束痛苦吗？」

我说：「我不敢。」

阿寻笑了，她说：「不，你敢的，你会和我一起下地狱的。」

阿寻说过许多次要拉我下地狱的话，可每次又都是她将快要沉在海底的我送出水面。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阿寻说要带我去看看世界。

我们去了她的故乡金马县，她带我看风中猎猎的经幡，看山坡上成群的马儿，看峡谷的日出日落，看苍穹上翱翔的雄鹰。

阿寻唱歌给我听。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我的琴声呜咽，我的泪水全无，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光，自以为我们最开心的时光。

我太蠢了，竟然没有听出她歌声里的悲伤。

我的阿寻食言了，她连好看的花裙子都没陪着我穿就在悬崖上一跃而下。

你说，她那样的姑娘到底是为什么选择一了百了呢？」

19.

周礼的回忆戛然而止，她沉浸在痛苦中，泣不成声。

阿寻死后，周礼难过了一段时间，直到她收到了阿寻提前寄给她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里写满了阿寻的所有遭遇。

我猜阿寻或许是故意的，她故意将那本笔记拿给周礼。

她想让周礼帮她报仇。

最后，周礼也如她所愿，让所有欺负过阿寻的人都受到了惩罚。

我和李清的苟合是刺激阿寻跳崖的导火线。

周礼刻意来接近我，成为了我的女朋友。

她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让我不可自拔地沉醉在了温柔乡里。

温水煮青蛙。

周礼恶劣地笑起来，而后攥紧了那把刀向我走来。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求饶的话来。

她的动作很慢，刀尖一点点划过我的喉咙。

「真可惜，你这种男人分尸了才好，可阿寻那么喜欢你，她会伤心吧？

说话间，手起刀落。她在我的嘴巴上画了一个叉。

「惩罚你满嘴谎话欺骗阿寻。」

刀锋一转指向我的下身：「惩罚你对感情不忠。」

最后，那把已经沾满了鲜血的刀狠狠地扎入了我的颈动脉。

「结束了呢，阿寻，你不会怪我对他太狠吧？」

我睁大了眼睛，看见自己的鲜血从脖颈间喷射而出。

疼痛将我的意识占满，眼前那个笑意盈盈的姑娘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仿佛看见了阿寻在发病时歇斯底里地喊我「孟临」。

天旋地转之间，又是李清跪在地上求我要她的哭声。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朦朦胧胧之间我看见周礼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游戏结束，我该陪你一起下地狱了呀。」

20.

一起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了。

凶手周礼在落网后表现得十分淡然，像是狂欢后迎来了最后的解脱，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笑。

我是联合调查组里的专员，在听了她的犯罪故事后也难免唏嘘感叹。

我在审问她时有好奇地问过：「为了阿寻杀那么多人，值得吗？」

我还记得她那天的表情，空洞的眼睛在骤然之间有了神采，眼睛里闪着很亮的一抹光。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用一副天真的模样反问我：「怎么不算值得呢？」

周礼说，阿寻于她来说就像是生命中最绚丽的烟花。

那个人用自己的躯体在她的夜空里炸出美丽的景色。

她崇拜她，向往她，渴望成为她。

「警官，你应该没尝过被人用磨砂纸在眼睛上刮蹭的痛苦吧？」

她细致地给我描述她的过去。

「那张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颗粒，它们嵌入我的皮肤，带走我的血肉。真的很疼，血将我的眼睛糊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我的世界只有那些人肮脏的辱骂和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但那天，血色之中我看见了阿寻。」

周礼闭上了眼睛，学着那个人的语气：「小姑娘，哭什么。」

她有些激动，和我要了杯水后才慢慢平复了情绪。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阿寻的遭遇确实值得人同情，暴力狂的父亲，欺辱她的同学，和继母搞在一起的男朋友……

不得不承认，周礼杀的那些人全都罪有应得。

这次让人人心惶惶的连环谋杀案实际上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复仇。

一个关于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

审讯的最后，我向周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听说过你的熔炉理论，你认为除了烧火人之外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她缓缓抬起头来，向我露出一个极致平和的笑。

「都该下地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