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坐在冷奕对面，大气不敢出。

　　冷奕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冷冷看着我。我感觉下一秒他就会对我说：“蔡苗苗，你被辞退了，去财务部结工资滚蛋吧。”

　　那些没拜雕塑的夜里，我做的都是关于被冷奕辞退的噩梦，可想而知他在我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蔡苗苗——”冷奕终于说话了。

　　我不敢抬头，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苏打水。

　　“你昨晚不是很伶牙俐齿吗？”他问，“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废话，昨晚是被你惹毛了，今天是心虚……

　　他坐直身，朝我这边靠了靠。

　　我下意识看过去，忽然瞧见他手腕上的一道青紫，立刻瞳孔地震。

　　卧槽，捆绑play的伤也被带到现实了……

　　冷奕察觉到我的视线，冷笑一声：“你怎么解释？”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雕塑，推到他跟前：“冷总，是这样的，我闺蜜说拜了这个雕塑就会梦见有缘人，我没想到我梦见的是你，更没想到梦里那个的结果也会被带到现实。”

　　“今天我把这个雕塑交给你，然后等会我就收拾东西带我妈回老家，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站起身，决绝地朝大门走去。

　　却被冷奕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垂眸，对上他冰冷的目光，心下一凉。

　　难道……

　　他还是决定要杀人灭口么……

　　冷奕把雕塑塞回我包里，然后揪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扔到车上，自己则钻入驾驶座，“等会儿你给我演示一下你是怎么操作的。”

　　正在犹豫是否要报警的我：“啊？”

　　二十分钟后，我连人带包被推进了冷奕家的大平层，他拖了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来。”

　　我颤颤巍巍拿出雕塑，在茶几上摆正，“那个，需要沐浴焚香……”

　　冷奕哦了一声：“浴室在那边，香盒在那边。”

　　我有如梦游般洗完澡出来点香，然后拜过雕塑，跟一具尸体似的在柔软的大沙发上平躺下。

　　冷奕仍在椅子上坐着。

　　我扭头看他，欲言又止，随后闭上了眼睛。

　　熏香袅袅，很快令我的意识变得模糊。半梦半醒间，我看到冷奕在我旁边坐下，伸过手来解我的浴袍衣带。

　　我猛然清醒，一脚将他踹飞，然后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冷总！你这是在违法犯罪！”

　　冷奕从地上爬起来，神情阴晴不定。

　　我平静下来，扭头四顾，诧然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冷奕家的大客厅，而是梦中那间精致的小屋。

　　我顿时明白，原来我和他已经入梦了。

　　他朝我走来，将我禁锢在沙发里，语气低沉地问我：“蔡苗苗，原来你喜欢的是那种类型的吗？”

　　我闻言茫然：“啥？”

　　他在我身旁坐下，将我揽到他怀里，头埋入我的脖颈，“我说不可以，不行，你不能喜欢他。”

　　我推了推他，没推动，只好问：“冷总，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肩膀处忽然有点湿润，我心底讶然，他不会又哭了吧？

　　难不成只有拜过雕塑的入梦人才能保持清醒，而另一个却无法？难怪我闺蜜说梦中人会展现出与现实完全不同的、最为真实的另一面……

　　冷奕就这么伏在我肩膀上哭了很久。

　　我耐心地哄了他好半天，他才瓮声开口，问我有没有看过一部动画片。

　　我摇头，我连听都没听过。

　　他说：“你跟里面的女主角一模一样，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爸妈闹离婚，谁也不愿意要我，我难过了就去看那部动画片，可以说，陪伴着我长大、在我心中树立了活下去信念的，就是那名女主角。”

　　“你跟她的性格，一模一样。”

　　“你刚进公司就做我的助理，我这个人要求多还严厉，可是你却一点都不抱怨，兢兢业业地努力去完成我布置下去的每一个任务。”

　　我默默心想，我没有不抱怨啊……我只是在心里暗鲨了你千百遍而已……

　　“你很乐观，单纯又天真，总是对这个社会抱着美好的期望。我以前一直在批评你，说你这种人是没办法在商海中存活下来的。但实际上我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我特别希望能将它保留下来，那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美好。”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你，我不敢承认，一直在逃避，因为我父母婚姻的影响，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去爱人，没有办法去保护好所爱的人。所以我对你凶巴巴的，总是将你往外推，可是每一次将你推出去一点，我都会难过好几天。”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去看过心理医生，试图改变，可是每当面对你的时候，我就会很害怕。我害怕最终你还是会离开我，所以我不自觉又开始对你凶。”

　　“蔡苗苗，我为我之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向你道歉。我不应该因为我的心理障碍而去伤害你。”

　　“你很优秀，很坚强，也很独立，这样的你，不管去哪个公司，最终都会做出一番事业的。你就连摆摊都那么厉害。”

　　冷奕抬起头来，睫毛湿润：“要换成我，我肯定做不到舌绽莲花将那些上帝哄得那么高兴，然后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我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但我觉得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否则醒来他一定会杀了我灭口！

　　于是我赶紧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剧痛传来，意识醒转，我睁眼，看到我还躺在沙发上，一扭头，却发现椅子上空空如也，冷奕不见了。

　　卧槽！他肯定是去拿杀人工具了！

　　我被吓得一跃而起，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裹着冷奕的睡袍落荒而逃。

　　14

　　我连夜带着我妈回了老家。

　　安顿好之后，我松了口气，却震惊发现我逃跑时忘记拿那尊雕塑了。

　　“算了算了。”我哄自己，“就当是留给冷奕做纪念了。”

　　希望他能忘掉他在梦里说过的那些话……我双手合十，向老天爷祈祷。

　　大概老天爷也听到了，所以我在老家平安度过了一个月，冷奕并没有来找我，我还是安全的。

　　到了这会儿，我才有心思去琢磨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仍有些不敢置信。

　　冷奕喜欢我？怎么可能呢？他平常对我那么凶，还故意找借口把我开除……

　　我实在理解不了，为什么会对喜欢的人凶巴巴的。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怎么舍得去凶他。

　　冷奕一定是被他自己洗脑了，嗯，没错，他没办法接受在梦中被我折辱，所以自己骗自己他是喜欢我的，以此来为那些折辱正名。

　　想通了之后，我心里就没负担了，每天乐呵呵地摆摊，跟我妈散步晒太阳，推我姥逛集市。

　　半个月后，冷奕意料之外地出现在我梦里。

　　当时他站在门口，我躺在床上，睡眼朦胧地看着他，意识混沌。

　　看清冷奕的脸后，我马上愤怒了，蹿起来就去揪他的衣领子，“就你长了张嘴！天天嘲讽我这个那个！我是什么都做不好，我有自知之明得很，但我是人不是神啊，你得给我时间和机会去学啊！”

　　说着说着我开始委屈地掉眼泪：“你知道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有多难吗？我妈还生病了，我每天医院公司两头跑，连饭都没时间吃，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有时候被闹钟吵醒我感觉我快猝死了，都这么难受了，我还得强撑着起来洗漱去公司，继续去伺候你。”

　　“妈的你怎么这么龟毛？要求这么多，你干脆去请几个丫鬟算了！欺负我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看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所以你才会在公司大会上批评我，所以你才冷眼看着我去求李总！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了个屁！我当时膝盖都被摔成那样了，你有表现出一点关心吗！我喝醉酒了，你也不说送我去医院，你连李总老婆都不如，人家起码还上来问了我一句！”

　　我蹲下来抱着膝盖哭，“你父母离婚了，你因为他们有了心理障碍，难道我比你就过得好吗？我爸在我三岁时就丢下我和我妈跑了，我妈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才毕业刚开始准备赚钱，她却患了乳腺癌……”

　　“这个世界上谁不辛苦，但我从没因为我辛苦就去为难别人。而你呢，口口声声喜欢我，却因为害怕我离开你，害怕我伤害你，你就首先为难我，首先推开我，首先把我辞退。”

　　“你好没担当，你算什么男人，你就算生意做得再好，那又如何？你人品不行……”

　　我哭得咳嗽起来：“你连我都不如，你好懦弱！”

　　冷奕蹲下来抱住我，轻轻抚着我的后脑勺。他的声音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对不起，苗苗，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抬起头看他，发现他憔悴了好多，连下巴上的胡子都没剃。

　　我推开他，说：“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干嘛？”

　　话音刚落，我妈的声音忽然传来。我从梦中惊醒，望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蓦然彻底清醒。

　　我的老天鹅！

　　冷奕这是对我用了那个雕塑？？

　　15

　　我心神不定，一直在回想我在梦里说过的那些话。

　　越想越羞愧。

　　喵的，干脆挖个地洞躲进去算了……

　　午后，我正准备推着我姥出去散步，却被人在大门口堵住了。

　　那人体型修长、面容俊秀，吸引了无数路过女孩儿的目光。

　　但我一看见他，转身就跑。我姥被我丢在大门口，一迭声地喊我：“苗儿？苗儿？你跑啥？”

　　最终我还是被迫和冷奕面对面在咖啡馆坐了下来。

　　我一边搅拌咖啡，一边看窗外。

　　冷奕目不转睛盯着我，半晌忽然石破天惊一句：“对不起。”

　　我端咖啡的手一抖，差点洒了一桌子。

　　这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听到冷奕跟我道歉……

　　我只好尬笑，“哈哈哈哈。”

　　“原来我给你造成了那么大的心理阴影。”他继续说，“工作上我对你确实过于挑剔了，也不应该因为一个错字就将你辞退。”

　　我挤出笑容，“没有没有，您对我严格也是为我好嘛，想让我多进步一点……而且合同那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您不用跟我道歉的。”

　　冷奕沉默地看着我。

　　一直沉默到我起身说要回去。

　　他送我回家。我没问他是怎么找到我老家地址的，他也没说他跑来找我目的是啥，我们就这么并肩走着。

　　夕阳的光将我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拉成长长两条。

　　走到拐角处，我正要跟他说不用送了，我快到了。胳膊却忽然被人一拉，整个人撞入了某个结实的怀抱中，两片柔软的嘴唇贴上来，将我的惊叫堵得严严实实。

　　我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冷奕微阖的眼，颤抖的睫毛。

　　他松开我，我下意识尬笑，“冷总，您——”

　　于是他再次吻了上来，半分钟后离开，又默默地看着我。

　　我挣扎了一下，没能从他的胳膊中挣扎出来。

　　“冷总，您这是——”我只好问。

　　结果他又贴了上来。

　　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我终于怒了，将他一把推开。

　　“冷奕，你够了！”

　　冷奕忽然笑了。他平常一直是冷漠冷样的，这一笑竟然连夕阳也失了色，我一时间愣住了。

　　“你可以一直对我这么说话，不许喊我冷总，也不许对我说您。”

　　我回过神来，“不是……”

　　他什么意思啊……不会是嘴巴里藏了毒，要毒死我吧……

　　冷奕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郑重道：“蔡苗苗，你愿意原谅我的懦弱吗？”

　　我抿紧了唇，沉默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这次来找你很唐突。这样吧，你在梦里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不追究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他认真地看着我，“让我弥补你。”

　　我还是没说话。

　　讲真，以前在冷奕手下工作时，我确实有被他的美貌所蛊惑对他产生过一些猥琐想法，但是从没妄想会跟他在一起。

　　因为我不知道除了上下属的关系，该如何跟他相处。

　　我有点自卑，在我心里，他应该和像阮霄那样的女孩儿交往、结婚、生子，而不是跟我。

　　“你不愿意？”见我不说话，他有点急了。

　　“那倒也不是……”我终于开口，“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冷奕问。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实习生，还被你辞退……”

　　冷奕忽然笑了，“原来你还在纠结这个？今天站在这里的我不是冷总，你也不是蔡实习生，我们就是两个非常普通的人。”

　　“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愿不愿意让我弥补你？”

　　“我真的可以吗？”我睁大眼睛看他。

　　他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大概是想起了以前我被他剥削过的那些日子，点了点头，“你可以，蔡苗苗，你很优秀，所以请你允许我追求你。”

　　我扭头看向夕阳，仍觉得一切如在做梦一般。

　　好半天，我才微微点头。

　　对面的冷奕笑了，灿烂如霎时间绽放的烟花般。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