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这会成为今后写剧本时的巨大烦恼吧，梅孜自己也分不清楚对于女儿来说，哪些是可以让她知道的事情。

在电视剧的后半部分罗一京再次问道：“我爸爸真的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破产了吗？”

因为这部剧是倒叙和插叙相结合的，所以在第一集的片尾就已经展示出了男主破产的情节。罗一京看到之后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困惑与难过。

梅孜说：“破产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失败，就像考试没有考好一样，并不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罗一京说：“可是，破产就没有钱了呀！”

对于罗一京的话，梅孜没有马上就一概否定。

虽然罗一京才只有八岁，但是她已经认识到金钱对于生活的重要性，尤其是跟妈妈生活的这大半年时间中，她看到妈妈为了付房租付学费的艰辛，而这对于爸爸来说都是很轻而易举的小事，所以她心里其实一直还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爸爸在忙完工作之后，还会接她回去，当然，也要把妈妈接回家。这样她就重新获得了富有而幸福的生活。这是支撑着她保持生活常态的一个动力。

可是这个电视剧似乎将她内心的愿望击碎了，爸爸破产了，没有钱了，再也不能接回她一起生活了，也不可能再让她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她的生活的保障和依仗只有妈妈一个人，而妈妈，她一直都在艰难支撑着，还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会怎么样。梅孜也感知到了这一点。一个孩子的稚嫩的心灵就像是最轻拿轻放的器皿一样，她必须确保有足够的措施能够让脆弱的器皿安全着陆之后才能继续说出后面的话来。

“嗯，你的爸爸现在确实没有钱了，但是他还没有失去斗志，还在为了回到原来的生活努力奋斗。没钱确实过日子有点难，妈妈带着你生活的这段日子就是这样，但是你也看到了，妈妈也没有失去斗志，也在努力工作，现在咱们家不是已经挺好了吗？只要这部剧顺利播出，妈妈就能拿到很多剧本费，就能让我们未来几年的生活有保障。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我们过得并不差。”

“嗯……”之后，罗一京稍显犹豫地问，“我爸爸的钱，是真的全没有了，一点儿都没有剩下吗？”

“罗一京，……”梅孜盯着女儿的脸，心想这大半年以来，女儿是过得有多么担忧，才会在小小年纪就会金钱有这样强烈的渴求，又或者在女儿身体中，刻着前夫渴望金钱的基因。

“你真的很喜欢钱吗？是不是觉得要是有钱会过得更好一些呢？”

“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爸爸的钱一下全都没有了的话，是很可怜的。”原来，罗一京是在为爸爸难过和担忧，虽然爸爸抛弃了她，但是孩子的心中，还是真诚的为爸爸担忧着。

终于开始播放主题曲了，梅孜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不能再和女儿一起看了。

电话响了，像往常一样，电视剧播出结束后的当晚，一些编剧同行或者影视圈的朋友会打来电话表示祝贺，并彼此交流感想。

“梅孜，写得不错啊。”电话是之前一起工作过的制片人打来的。“最早听说这个项目的时候，我还觉得纯粹是搞个噱头，那公司也就是拿你的过去当个卖点换取跟电视台和平台谈项目，但是今晚看到播出效果之后，我觉得很期待接下来的剧情。边拍边播，这对于所有影视从业者来说都是一个创举，我非常期待，加油啊！”

这个制片人其实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影评人，自己有一个运营得非常不错的微信公号，经常会登载自己写作的影视评论，是一个阅片量非常广，对自己很有见解的人，所以梅孜非常认真地对待了他的意见。

“其实我很担心观众的反应，回忆的场景太多了，而且很冒险地用了倒叙插叙穿插的剪辑手法，观众们初看会很难有代入感。”

“我倒觉得不会的，回忆的场景才能体现十年前的时代氛围，而且很多过去的经典场景与语言会唤醒80后观众们的回忆与共鸣，80后的主妇们可是现在观剧的主力，也是消费的主力呀。”

“听到你这么说，我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对于下面的创作也更有信心了。”

“哎客气客气，不过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他提到了饰演女主的影后的名字，“她怎么看起来状态不行，有点显老啊，我本来下一部戏想请她的，现在看了她的状态心里一直打鼓呢。你们一起工作的时候，没听说什么事情吗？”

听到那个制片人突然这么说，梅孜明白了，原来他也不是纯粹过来给自己祝贺与鼓励的，而是因为想交换一些信息，所以先给了两个甜枣，夸了自己几句，然后再换取一点自己想知道的情报，梅孜决定不接他的话，敷衍着说了几句。

“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啊，她非常敬业，而且也与人为善，在剧本会和拍摄的过程中她也没有摆过影后的架子。再者说她已经快40岁了，状态在她这个年龄来说非常好了，即便是镜头怼到脸上来看，也没有什么皱纹与斑点，我觉得有时候男人对于女人的审视过于苛刻了。”

“我说你是不是对于女演员的要求过于宽泛了呢，我承认对于普通女人来说，她的状态绝对是非常好的，但这可是要上镜的女演员啊，是要把脸和身材在几亿观众的眼皮子底下审视的人啊，怎么能对自己放松要求呢，你看看她每次笑的时候，额头上就挂了条线了，我下次要是见到她，一定劝她去打玻尿酸……”这个制片人没有得到自己想听的信息，压根不想再跟梅孜多交流，也不再提剧本观感，气冲冲说了一堆女演员的坏话之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梅啊，可以啊，真的是非常先锋，非常大胆啊……”第二个打来电话的是一位和梅孜差不多年龄的女编剧，之前只是朋友圈的点赞之交，并没有谈过什么话题，“敢于把自己的过去写进电视剧，和我们的觉悟就是不一样，果然是专业的编剧，我们都说，无论是请你写剧本的制片人，还是敢于写剧本的你，都非常的需要勇气，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梅孜听完对方这么说，感觉她的经历和她的作品在同行之间一定是一个热议的话题，不然以她和对方的交情来说，怎么可能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呢，但是这种关注和热议却并非出于什么善意。

接了好几个电话，最后通话的是子璐，和早上的担忧不同，现在子璐的声音中充满着喜悦。

“我调了平台那边的后台数据了，反响很不错，电视台暂时不知道，但我觉得非常乐观。你知道吗，电视台的，还有我那些朋友都打电话说，这个剧让人想起过去时代的浪漫与激情，想起了一代互联网人创业所经历的艰难。”

“是吗……”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电视台的收视率应该会不错的，期待明天公布的结果吧。”

“能这样就太好了。”

“编剧要对自己的作品就信心啊，每一个作品就像自己的一个孩子，开心一点，我正准备带部门的同事去喝个酒，一起吧？”

梅孜拒绝了子璐的邀请，因为非常疲惫没有这个心情。

回到客厅，罗一京已经离开了。电视还开着，好像罗一京的体温还残留着一样，沙发的凹陷也没有任何变化，梅孜有点后悔让罗一京看了这部电视剧。

即使重新回到了书房，梅孜也只是坐在电脑前发呆，看完第一集的播出之后，好像很难静心开始日常的工作。

梅孜放弃了工作，开始翻看桌上的杂志与资料。但依然没有办法将心思放在翻阅资料上，罗一京刚才盯着电视的表情时隐时现，很担心她一个人回到房间会不会难过。

“女儿实在想念父亲，为父亲担忧啊。与此相比，毫不犹豫将女儿抛弃的前夫简直就是一个人渣。”

梅孜本打算等生活再稳定一点，她和女儿的关系也更稳定一些的时候，将自己与前夫分开，前夫公司破产的事情告诉她，但是这一切都还没准备好，女儿却已经从一部电视剧中窥探到父母的过去，这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是多么强烈的刺激。

但是，已经回不去了。电视剧已经开播，女儿一定会每周都继续收看，她没有权利要求女儿不看，也没有权利要求女儿不想念爸爸，更没有权利要求女儿不为爸爸伤心。

梅孜的心中千头万绪，从早晨开始就在为收视率和点击率担心，到开播之前又开始因为女儿的反应而担心，因为这样的思绪，梅孜索性也不看资料了，从厨房取来了威士忌和玻璃杯。她从很多年前就开始被失眠所困，持续很长时间的不规则睡眠和睡眠不足后，就算想睡的时候，身体也不能很好地适应。这样的情况下，有时候就会在临睡前喝点烈酒，啤酒也行，后来罗一京来到自己的生活中，她一看到梅孜去拿酒，脸上就会露出明显的厌恶的表情，所以梅孜只能等罗一京睡了之后偷偷地喝。

威士忌一打开就有强烈的酒香窜入鼻孔，这酒非常烈，平时喝的话需要兑果汁之后加冰。但是梅孜担心这个时候去厨房的冰箱找饮料和冰块，会被罗一京发现，所以什么都不加，倒了半杯，靠在窗户边上慢慢喝完。没有到酩酊的程度，只是微微感觉有点头晕，借着酒劲，梅孜一下子倒在床上。她觉得像这样想要靠喝醉来忘记一切纷扰的自己非常可悲，感受到酒精的作用，梅孜的身体开始轻飘飘的，现实中那些道德的约束，生活的负担开始远离自己，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和男人在一起了。

上一次和男人发生关系还是在三年前，和一个后期制作公司做剪辑的男人。他比梅孜小两岁，却很有成熟的风度，最重要的是他是积极追去梅孜的。虽然梅孜并不想和有工作关系的男人产生瓜葛，但因为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就自然地在一起了。

但梅孜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是有家庭的。得知这层关系之后，梅孜一方面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怎么做了这样没有道德底线的事情，另一方面她也在为自己开脱，自己事先并不知道，实际上，自己是一个受害者，真正无耻的是这个男人。为此梅孜提出了分手，但这个男人却厚颜无耻，经常跑到梅孜的住处来骚扰她。最后梅孜不得不报警来解决这个麻烦，当时小区的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对这样一个第三者，他们一直品头论足指指点点，最终梅孜只能搬家来让自己重新获得安静与尊严。

就是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梅孜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想起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