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感受到自己眼泪又要往下掉之后，我从家里摔门出去。

　　那天我买了一杯奶茶，漫无目的在街道上闲逛，转过头却遇见了一位熟人。

　　是我姐姐，挽着一个中年大叔，看样子挺亲密的。

　　本来我想偷摸溜走，但是她已经看见我了。四目相对之后，我整个人都开始尴尬，尤其在我脸上还有泪痕的时候。

　　我姐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她的语气还是很冷淡：“不愿意在家待着的话，就走呗。”

　　“我是准备好了要走的。”

　　“自己有钱吗？”

　　“有。”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她忽然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问，那个大叔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顿了一下，说道：“也不是很好奇，你不想说的话——”

　　我姐说：“他不是我男朋友，算是，我情夫吧。我跟他只是单纯地有交易而已，他在国外有关系，我可以到那边发展。”

　　“你凡事还是多为自己考虑，想想自己的利益，道德又不能当饭吃。”

　　“只要你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很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要是太过顺从，迟早会被他们逼疯。

　　我姐似乎也不想说太多，最后扔下这几句话就走了。

　　这次跟他们吵完架之后，我就带走了家里所有我认为重要的东西。

　　以后除非有重要的事，我是不会回来了。

　　每学期考试之后，学校会根据排名发放奖学金，加上我自己兼职攒下来的钱，够我生活了。

　　坐上高铁的时候，我给方柔发消息：“姐妹，我被爸妈赶出来了。”

　　她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然后拍了一张她房间的床给我：

　　“收留流浪小狗。”

　　10

　　毕业之后，我留在了杂志社，方柔经常往全国各地飞，去赶各种秀场。

　　爸妈主动给我打了一次电话，问我工作怎么样了。

　　我含糊地说：“还行吧。”

　　他们笑道：“还行？其实就是不行吧？只是你拉不下面子说。”

　　“就知道你没什么出息，当初让你考编你不考，考公也不考，现在栽跟头了吧？”

　　“不听老人言，现在你想反悔都没机会了，还是赶紧找个厂子，不要异想天开了。”

　　我就知道，吵架也等于白吵。

　　跟他们发了一大通火，他们该怎样还是怎样。

　　其实这段时间是真的不太行，工作压力很大，基本上每天都会累到哭。

　　我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倾诉。

　　家人首先是不可能，而我也不能总在朋友面前散发负面情绪。

　　然而这次他们打电话，正好赶上我跟方柔聚餐的时候。

　　我的事她基本上都知道，我打电话也不避开她。

　　方柔直接就把电话接过去了：

　　“叔叔阿姨，我是小羽的同事，诶，没错，她工作很好啊，上个月绩效很好，到手有一万呢。”

　　“她在我们公司可算是优秀员工，再干一段时间八成又要升职了。”

　　“哎呀不用担心她，还是好好照顾你们自己吧。”

　　她基本上没让他们说几句话，而且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方柔眉毛一挑，两手一摊：“我没素质。”

　　我笑得前仰后合，眼里泛出了泪。

　　方柔为了安慰我，承包了周末我俩吃喝玩乐的费用。

　　其实我已经彻底不生气了。

　　现在苦点、累点都好，至少不会有人在耳边不停地打击我，让我只想离开这个世界。

　　这么一想，平时繁杂的工作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后来他们的电话我基本上不接。

　　除非，第一个电话没接，他们又不间断地打第二个、第三个。

　　爸爸住院了。

　　问题并不大，只是因为生意上出了一些事情气急攻心而已。

　　许久不见，他们对我的态度也平和许多。

　　闲谈了大半日，我妈才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多余的闲钱。

　　我瞥了一眼吊瓶，说道：“存了小一万吧，你们要多少？”

　　“嗐，说什么呢，爸妈哪是找你要钱的。”

　　她摆了摆手：“工作这么久才存了这么点儿，看来也不是什么有前途的工作，正好你别干了，在家附近的补习学校上班吧，我打听了，那边老师工资高着呢！”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顺便帮你弟弟补补课呗，你不也上了个二本吗？他走艺术，要不了多少文化分。”

　　我都笑了，合着是来找免费劳工的啊。

　　“你们准备给我开多少工资？”

　　“到时候效果不满意怎么办？万一你们又对我很失望，后悔把我生下来，后悔找我给他辅导怎么办？”

　　我才真的很失望，当初我很弱小，很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不是把我推开直接无视，就是骂我一顿，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我的语气尖利起来：“凭什么要让我放弃我的人生来帮助他呢？他可以过来给我当免费劳力啊。”

　　谁要教他啊，整天抱着游戏不撒手，喊他两声还特别不耐烦，急了还发火砸东西，我可不自找麻烦。

　　我妈脱口而出：“男孩和女孩怎么能一样？”

　　我冷笑道：“既然他这么不一样，那就做出点成绩让我开开眼吧。”

　　我妈有点气急败坏：“你怎么跟你姐一样都这么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幸好还有个儿子呢，不然指着你们养老，岂不是以后要饿死街头……”

　　她在那里骂骂咧咧，我掉头就走。

　　11

　　工作两年多，我逐渐在公司站稳了脚跟，升成了主管。

　　但是自从同事换了一茬之后，部门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味了。

　　本来竞争和压力都挺大的，现在还要跟她们勾心斗角，这工作越来越没有意思。

　　我已经动了跳槽的念头。

　　这个时候，方柔忽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诶，秦羽，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成立自己服装品牌的事吗？现在机会来了！”

　　其实她的计划也没多靠谱，但我还是二话不说，一张机票就飞去了她所在的城市。

　　我循着地址找到的时候，方柔正在吃外卖，穿着吊带和人字拖，头发随意地用个鲨鱼夹挽着。

　　我环顾了一眼这个毛坯房，问道：“这跟服装品牌有什么关系？”

　　她见到我来了，放下筷子，包着一口食物含混不清地说：“别着急啊，你听我讲——”

　　“就我俩拍的那些视频你记得吧，涨了不少粉，我预感可以从这个做起……”

　　方柔说起她的事业，眼睛里都在放光。

　　我俩从大学时期开始，就在短视频平台上有账号，做一些穿搭、变装对比的教程。

　　虽然一直都不温不火的，总归还是有些粉丝。

　　她的主意就是，让我跟她一起运营账号。

　　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在她的影响下做的第二个头脑一热的决定。

　　事实证明我做决定的时候还挺牛比的。

　　我当时辞了那份心累的工作，收入急剧缩水。方柔也好不到哪里去，时而有钱时而月光，跟我就是一对患难姐妹。

　　我仍然会接一些商业稿，当我有固定资源的时候，情况改善很多。方柔也会不定期接一些秀场的活动。

　　一有空余时间，我俩就开始研究视频账号的运营。

　　就这么快乐又折磨地过了一年多，我俩接到了第一支广告。赚的不多，但我们还是兴奋了很久。

　　为了收集素材，方柔经常走哪儿都带着个相机。

　　我被人表白那回也是。

　　事情的发生简直毫无预兆，我当时正在夜市吃冰淇淋，突然有一个男生捧着鲜花给我表白。

　　虽然是认识的人，但我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大概是因为青春期阴影吧，我惊恐地说了一声：“你干什么？”

　　男生显然也懵了，估计没见过被表白的人这个反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耳边传来一阵魔性的笑声，我转过头，就看见方柔笑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相机对着我。

　　“你的表情……哈哈哈哈，好像遇到了恐怖分子哈哈哈……”

　　我怒气冲冲地跑过去，梆梆给她几拳：“你故意整我？”

　　在他们一番解释下，我终于明白，这真的是表白，不是恶作剧。

　　但这个视频竟然火了。

　　视频后面抖到不行，闺蜜的笑声、被打声和求饶声混成一团。

　　方柔也一脸懵：“网友们喜欢这个调调的？”

　　后来她就经常在我面前犯贱，把视频做成连续剧，名字叫我的怨种闺蜜今天也没有把我打死。

　　方柔说：“早知道我俩的姐妹情这么值钱，我早就把你卖出去不就好了？”

　　我回道：“醒醒，看看高赞吧，人家只是被你的魔性笑声洗脑了。”

　　12

　　总之我俩反正是火了。

　　粉丝量蹭蹭蹭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涨，很快就达到头部的行列。

　　现在我们接一个广告，收益比以前多了十倍不止。

　　方柔点子很多，教人穿搭、搞笑日常，还有一些“高级感”的时尚大片，为了让账号保持新鲜感，她会穿插着来。

　　她一步步地靠近她的梦，而我也真的成了她的副手。

　　我俩红了，我俩富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都有点不敢想象。

　　爆红的那段时间，同学群里很热闹，家人群里也很热闹。

　　“牛比啊，秦羽！”

　　“这才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有出息，我看她是老秦家最有出息的一个。”

　　“……”

　　爸妈给我打电话时，也说我当初选的对，并且当初，他们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我很快揭过这个话题：“没事，都过去了。”

　　我不怨恨他们，也不再生气。

　　但是过去那些伤痕不是说遗忘就可以遗忘的。

　　我可以原谅他们，但那些痕迹依然在我身上，可能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会消散。

　　所以我并不想提起。

　　有一次我回家办事，遇见一个亲戚姐姐，她跟我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吐苦水。

　　“你那弟弟真是个奇葩！”

　　“上回你爸妈找我给他介绍工作你知道吧？”

　　“嘿，好不容易给他找到，他上了几天班就不去了，结果他领导找到我，我才知道。”

　　“我去，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尴尬吗？”

　　“你知道他什么理由不去？他说太累，他每天就上半天班，他跟我说太累？”

　　她絮絮叨叨了半天，又提起我姐。

　　“对了，你姐给你联系地勤吗？她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她有些尖酸地笑道：“如果过得好的话，可能大家都知道了吧，就像你现在这样。”

　　我说：“听说还不错啦，嫁了个挺有钱的老公，她自己工资也还行，今年过年应该会回来吧，到时候你问她不就完了？”

　　然后她又开始问我的感情问题。

　　“呃，这个……”

　　我含糊着搪塞过去了，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好，根本不想有别人打乱我平静的生活。

　　结婚啊，家庭啊，恋爱啊什么的，恐了恐了。

　　方柔倒是不错，换男人跟换衣服一样勤。

　　她是个风一般的女子，停不下来，睡一觉就有了新点子。

　　“诶，你不是经常在私信里，回复粉丝们的心事和吐槽，我觉得你都可以开一个专栏了，叫知心姐姐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我笑道：“好的老板，但这是另外的价钱。”

　　-全文完-